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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成埃作文
我知道无论我走多远,我永远都离不开这片土地。
像是被铁链锁在铁笼一角的雄狮,无论能够活动的范围有多大,也离不开这片让我厌恶的空间。
我厌恶这座城市,这座名义上是我的故乡的城市。
尽管它繁华璀璨,灯红酒绿,是本市人引以为豪的不夜城,也是外乡人憧憬向往的温柔乡。
这座城市千好万好,也不妨碍我厌恶着它。
我厌恶这方水土养育出的精明人。夏季干喇喇的太阳烤不出江南水乡的温柔妥帖,冬日饱含水汽的湿冷也造不出塞北大漠的豪迈阔气。
于是这片土地上的常住居民,迎来送往都是惺惺作态的微笑,觥筹交错间全是阿谀和奉承。对下,他们能为几分几角吵得不可开交;对上,却又能为小儿满月的小事而大献殷勤,送上令人瞠目结舌的厚礼。
他们用远超其他生命体的智慧,与那些淳朴善良风尘仆仆的外乡人打交道,做出同气连枝的模样,偏偏演技又不够高明,每每令人作呕。
如同钱理群先生所言的“精致利己主义”,他们真是把这一思想方针发挥到了极致。
我也厌恶这座城市的空气。孔方兄携带者的铜臭味无时无刻不在这片狭隘又闭塞的空间里弥漫,混合着鳏寡老人的粪尿气味、冰冷医院的消毒水味、殡仪馆的尸体腐烂味,还有豪华宴会上那些满面油光体态臃肿的大人物们身上散发的高浓度酒精味。
这些气味共同组成了这座城市的空气循环系统,不管是暖气流还是寒气流,也丝毫不能改变它们的组成成分。
我还厌恶这座城市强大得无与伦比的联系力。它依靠它自身的繁华糜烂和来自子民的不懈吹捧,在九州大地上织出一张大网,每个出身于它的普通人也都是这张网的节点。只要有它的名讳挂在前面,仿佛就有了一种冥冥的天命,让人另眼相待。
只要在外人面前稍稍提起它的名字,他人便会瞬间换副面孔,精准放射出羡慕谄媚的眼光,原本淡色的唇也会在顷刻间变得殷红,仿佛我是一块肥肉:“原来你是那里的人啊,怪不得你工作怎么好。”
只是一个地标,却仿佛给予了我所有奋发的力量,把我所有在暗夜里的努力通通化作乌有,反而变成了供奉给它的甜美名誉。
我厌恶它超过世间一切事物,我发了疯地想要逃离它,越远越好,最好此生永不再见。
于是我以决然之姿出了国,抛弃了我曾在夜深梦回时畅想无数遍的吴侬软语和大漠风歌,只为了能够彻底摆脱它的控制,远离它的阴影。
我以摄影家的身份游走于各个著名或沉默的景点之间,穿越于时间与空间之间,用这种方式铭记岁月。我把那些或清幽深邃、或明朗浅显的美丽看作利刃,一举斩断我与那座城市相连的锁链。
我用戛纳的海水洗净沿路的风尘,波光微漾的明镜倒映出的太阴星耀眼得如同触手可及。我把乞力马扎罗的雪看成鹅毛,去拟想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盛景。
我在希腊吹地中海的风,想象远古时代栖息于奥利匹斯山脉的众神如何端坐于神殿前,接受众生顶礼膜拜。为保加利亚漫无边际的玫瑰园所震惊,我在主人的微笑下亲手采集盛放的大马士革,粹炼成珍贵的精油。
穿梭在各个景点之间,触目所及皆为世间美景,我过得无忧无虑。但随着时间流逝,有什么东西开始渐渐改变。
哥特迪瓦的象牙海岸更像是大理石般天工自拙,却偏偏少了柔软和缱绻,莫名让我想念故乡那截备受游人喜爱的、被誉为“天鹅绒般温软”的阳光沙滩。
托斯卡纳的夕阳西下是单薄的,那片薄薄的曙红色剪纸近乎透明,美得如同万物初生。我欣喜若狂,在单反里储存了几十张影像,却总觉得缺了故乡平原上观看落日的苍茫与厚重。
诺曼底的风自大西洋而来,从来都是温暖湿润的,莫奈月季郁郁芬芳。在湿暖的醺风中。我竟然自虐般想起故乡冬日偶然的凛冽,开始怀念那时风中谢绝拖沓的干脆。
我开始思念我的故园。
我的故园,有邻居小孩充满活力的笑闹,也有隔壁爷爷宠溺慈爱的言语。
我的故乡,初春有轻软的梨花雪,仲夏有淡薄的荷花香,晚秋有灿烂的波斯菊不知疲倦地盛放,就连最冷淡的寒冬也有馥郁浓厚的腊梅香气。
我想念它,仿佛一杯冷茶的清苦,在深夜漫上心头。
有一种东西像夏天傍晚的风一样突如其来又如影随形,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能把它称作,乡愁。
爱尔兰的风也驱不散它,加勒比的海也淹不没它。
在日复一日的挣扎撕扯中,我终于败下阵来。
订下机票,回到我的故乡,我旅途最开始的地方。
踏上故园土地的一瞬间,我的眼泪难以克制地落下。
一种比欣喜更厚重、比顿悟更深沉的感觉击中了我,使我浑身颤抖,难以自制:
我确实如愿以偿地离开了我的城市,但我从未也不可能斩断我与我故园的链接。
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我的血脉中充斥着这片土地的气息,我的一言一行都透露着这片土地的讯息。
无论我走到哪里,这片土地都会支持着我,冥冥之中给予我力量。
我永远不可能斩断我与我故乡的链接。
我心甘情愿承受着来自我故乡的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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